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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宗龙朔三年,向北扩张的吐蕃族进入河源地区,灭吐谷浑。
长草在夜色中瑟瑟浮动,没过马的小腿,也没过插掷于地的染血兵器。哨兵过来告诉赫连其他父亲所带领的部队已经覆灭了,今夜的原野上除了他,就只剩斛律扬那一队吐谷浑。
哦,他这一队还不都是吐谷浑。赫连其心烦意乱地往后看了一眼,那群鄯善人跟在队伍的最后,打仗时要多敷衍有多敷衍,回去需好好惩罚。如果还能活着回去。他用衣衫把糊满鲜血、滑不可握的刀柄擦干净,南边是吐蕃的豺狼,北边是黑重如命运般的祁连山,西边有伏俟城,住着他的幼子和老母亲。
赫连其准备上马,突然感到身体被什么冰凉的东西穿透了。他踉跄着往前几步,觉得死前至少应该把这个——大概是鄯善獠——带走,转身便劈砍,就看到麦岑那双敦厚、冷静而坚定的眼睛。麦岑躲了过去,一脚踢在他胸口,楼兰人已经哗变。一个年轻男孩提着柄六尺有余的长柄钢刀纵马而来,他挥舞那柄钢刀,正如狂风摧林、蛟龙捣海,非凡人所能挡;骑乘的那匹大宛骏马乌黑发亮,马蹄如碗口大,狂奔时像草原上轰响的雷声。
他靠着巨大的惯性,俯身一连砍翻六个人,冲到麦岑身边时完全刹不住马,又跑了一段才转过头来。本来就没剩几个的鲜卑人已全部倒下,楼兰这边也只剩二十几个男人。伽衡哈哈大笑起来,喊道:“跟我来!”
楼兰人跟着他向伏俟城跑去,隐隐意识到,他们只敢私下喊的小国王好像真的可以当国王了。
半路上,草坡下又出现一队人马,已是人困马乏、尽数残伤。带队的是斛律扬,吐谷浑的高级将领,十一年前就是他行刑处决了伽衡的父母。如今两拨人狭路相逢,斛律扬面对悬停在自己鼻尖上的刀倒是自若镇定,用手拨开几寸,道:“你们要走便走,我不会阻拦,也不会向吐蕃人提起楼兰遗民一事。”
“是你阻不阻拦的问题吗?是我要杀你。”
“我会死的,在保护国家的光荣战斗中,”他淡然道,“现在还请留我一命。”
伽衡想了想,忽地一晒,侧马让开了道路。这路鲜卑人便或怒目而视、或沉默不语地从他们身边列队经过了,蹒跚向南而去,面前重重的草坡上洒满月光。麦岑问一动不动的伽衡:“怎么不走?”
“你听,”伽衡笑道,“他们过会儿要唱歌呢。斛律扬过去就爱拿他那个老祖宗夸耀,现在自然要唱他的歌。”
于是楼兰人纷纷停下,在凉爽的微风中屏住呼吸。没过一会儿,远方果然传来了鲜卑人渺远的歌声:“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相传神武帝高欢在第五次征伐西魏时败于玉璧城下,忧愤成疾。为鼓舞士气,他带病宴请诸将、命鲜卑族的斛律金歌舞助兴,于是斛律金长剑出鞘,且醉且舞,唱出这一曲雄壮激越的《敕勒川》;而帐外天苍苍,野茫茫,引得无数将士泪下如泉。高欢在此败后不久就郁郁而死,而斛律金勇武忠诚,辅佐其子孙最终击退西魏、建立北齐。
祇今尚有清流月,曾照高王万马过
他们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又催马走动起来,那明朗豪放、慷慨悲切的歌声就越离越远。到伏俟城门口时完全听不见了。伏俟城是吐谷浑的王都,他们逐渐汉化后,也学着汉人建了座不伦不类的城市,贵族住在这里,楼兰人自然还是以毡庐百子帐的行屋,追逐着丰美的水草放羊。现在是因为打仗了,女人和孩子才进城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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