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他领一百杖，分明就是要断了他的生路。莫说刺史这一副血肉凡胎，就是神仙来了，都得脱一层皮才能走。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刺史血色尽失地膝行到习容跟前，妄想抓住她的衣摆。
习容后退一步，奇怪地看着他：“爱卿不是最讲究清白的吗？既然那位小娘子都敢自证，而如今你却有如此大的嫌疑，这如何服众？”
“陛下，臣的清白日月可鉴，可……一百杖能把臣活活打死呀。”
有妇人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很快嫌弃地移开目光。在场许多百姓都是如此，今日见到刺史不顾仪态的丑相，更觉得卉竹忠心果敢，所说必是实情。
刘祎作为陛下跟前的一大狗腿子，他自认还是能体察几分圣心的。轻咳一声，走到皇帝面前：“陛下，既然刺史大人贪生怕死，咱们不看功劳也看苦劳，孰是孰非定案后再做定夺吧。”
这声‘贪生怕死’狠狠往刺史心中插了一刀，他这些年在外养出个清高的名声不容易。这几年家族里好不容易看在他的努力，将部分资源倾斜给他。这一句贪生怕死，生生就能断了他与族里的关系。
沈家是江南的大族，世家最重颜面，沈家便是如此。昔年前朝覆灭，沈家领着诸多流传了百年的门阀世家只为一身傲骨，留个清名。绝不肯跟着新朝皇室往北边去，就怕被世人骂一句趋炎附势，背弃忘义。
多少博古通今的郎君拒绝皇室抛出的橄榄枝，宁愿带着家族死守在祖地，也绝不肯入朝为仕。
历经三朝，王公勋贵早已在北方的政治中心稳稳扎根，二十八望族也在皇室冷处理南方世家子弟后更迭换新，能屹立至今的都是通权达变之家。
说句粗俗的，像沈家这样想摆谱，结果没摆成功。里子都丢光了，现下能死死维持的也就是所谓门阀的傲气清骨了。昔年他们等着皇室灰溜溜从北方回来，低声下气请他们出山为官。这么一等就等了几十年，直到家中子嗣等不下去，族里才走动从前的关系为他们往祖地之外去谋官。
沈知年是家中旁支的庶子，出身便不得重视。论才学，又不比族中兄长出色，自小饱受了些人情冷暖。这也是他能弯下世家子的脊梁骨，为官后不择手段往上爬的缘由。
但他出身在大族，自小就对世家的出身与有荣焉。既想证明自己，又想靠自己拉拔家族。这也是他为何这些年执意于为自己培养美名，又想把女儿送去南方联姻，巩固拉拢南方世族的根节所在。
刘祎求情，习容果然豁达的同意了。让人去把王家的下人全都提来，期间听了多人证词，又拿到几个婆子收了财物做帮凶的佐证，这桩案子不难审。
王老爷有心还想辩驳，可是从他家里被带出来的小厮丫鬟哪敢在皇帝面前说假话。一个个吓得把自己所知的事情和盘托出，也确认了罗清娘的确有一个被她与王家夫妇藏起来的孩子，死后被王夫人悄悄安葬了。
就连是埋在哪里，王家的丫鬟都拍胸脯保证能带着人找到。
倒是查遍家中书信，都不见王家与刺史府为此事通信的记录。刺史一颗心又放回肚子里，哆嗦了半天的手微微放松地垂在身侧。
他的岳母王夫人也跟着丫鬟们被一同捉了来，她不如王老爷那样一来便大呼冤枉，一个劲儿的求饶。可能是在家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此刻脸上只是有些恐惧胆怯。
“此事污秽，妾不敢脏了刺史夫人的耳朵，她夫妻二人对此毫不知情，否则也不能将清娘与孩子赶出家门。”王夫人不理会王老爷的骂声，坦然认罪。
既然证据都被清清楚楚摆在了眼前，她徒劳挣扎又有何用呢。还不如识相点，至少不要拖累了女儿女婿。
卉竹抱着牌位站在一边，几乎是喜极而泣的抹了抹泪。但她眉间依旧蹙着，脸上犹有愁容。毕竟无论罗清娘是否无辜，她都要因为这桩无妄之灾被连带着牵扯进腌臜的流言里，被外人不断揣测评判。
她进不了王家的宗祠，罗家不会允许她的牌位供奉在家里。从此以后当真就是一抹孤魂野鬼，世间再无人祭拜留念。
亲眼见证恶人落网，尤其是大户人家的事儿，围观的百姓们显而易见兴奋的很。无数双眼睛盯着皇帝，都想知道这案件该怎么判。
毕竟王家夫妻做了恶，但真正杀人的却是清娘的亲生父亲。这世上子弑父是大罪，可父杀子……向来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习容最终判决道：“应有夫妇人遭□□者，男子当杀，女子无罪。王弗徳犯□□罪，既遂。后又起杀心，未遂，且受害者为其媳。”
“抄没家产，判其以宫刑，念其无耻，无德。行刑后浸猪笼示众，警示世人。”
被村民抓住的王老爷瞬间失了力气，白眼一翻就要晕。有人闻到一股骚臭味，四处查看时，才发现软倒在村民怀里的王老爷腿间一片濡湿。
不知是是谁惊喜地欢呼了一声：“浸猪笼！咱们是多久没见过有男子浸猪笼了！”
“我要回去叫妹妹来看，她为了贞儿姑娘切切实实流了几日泪，今日何等大快人心！”
习容声音响亮，确保能清晰传到大伙耳朵里：“其夫人杀人未遂，包庇其夫。杖五十，徒三年。”
“罗清娘之父犯包庇罪，并杀害亲女。处绞刑，与王弗德一同行刑！”
原先处决王家人大伙儿都是鼓掌称赞，可直到对罗老爷的处罚出来，众人一时噤声，很快又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罗清娘不贞不洁是事实，她爹为了家族名誉杀她也是情非得已啊。”
“这罗老爷丧女已经够可怜了，怎么连他也要受罚呢。”
“是啊，罗老爷辛辛苦苦把女儿养这么大，结果拖累了家里名声不说，居然还要害死自己亲爹！罗清娘就是死了也不会安心吧。”
“怎么能杀清娘的生父呢，生养之恩大过天，罗清娘削骨还父也不够还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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