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有些人，当她说万一的时候...)

要从当前所在的位置赶去动力室，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一来距离太远。二来，要独自穿过中间一大片无灯区域，风险太大。三来，现在虫子的行动明显不正常——安可希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汇聚成浪，朝着一个方向涌动。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还好她带着明灯留下的灯泡，身上又有其他人给的披风，防御性够好，也足够将她包裹其中。靠着这两件东西，安可希顺利混在了虫子们的游行队伍里。倒是省去了找路的工夫，甚至还能趁着虫子不注意，悄悄捡点掉落。不过话说回来……自己领地里的虫子，居然还有那么多吗？逐渐步入尚未解锁的黑暗区域。借着手中微弱的灯光，安可希望着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虫群，饶是已经和它们打过不少交道，仍是不由一阵头皮发麻。哪怕是史莱姆，汇聚到一起时，也是有点可怕的。因为虫子的数量太多，安可希也没敢直接在虫群中动手。一路低调地随着浪涛往前走，借着灵视之眼的侦察，时不时调整一下方向。不知行了多久，眼前终于又见光芒。只见眼前走道的尽头，赫然便是她曾通过灵视之眼看到过的弧形空地。空地的中间是一个光秃秃的花坛，花坛的左边是被啃得七零八落的仓库门，花坛的右边是紧闭着的电梯门。花坛的后面，同样是门，动力室的门，和办公室一样，矿石打造，绘有符文，此刻正紧紧闭着。只是这门并非是全封死的。门板的顶端与门框之间，空有大约五厘米的缝隙。透过那缝隙，隐隐可捕捉到从中漏出的灯光，与机械运转声。花坛之上，则正站着一人。穿着蓝白术士袍的息流正独自站在那里，一手举着安可希同款小灯泡，另一手则高举法杖，朝空中轻点，不住打出一股又一股气浪，阻拦着虫群涌向电梯或身后大门的脚步。不知是不是安可希的错觉，再往前走，虫子们的速度，似乎也变慢不少。她一开始还以为是虫群聚集太多，反而影响行动；直到走到空地附近，才恍然大悟。是气温。以息流为中心，越靠近他，温度越低。虫子们的移动速度，也越慢。……仔细一想也是。息流是风息术士，而风息术士，最擅长影响空气。恰在此时，息流似也注意到了安可希这边的灯光，动作蓦地一停，旋即开始左顾右盼，像是在急切地思考着什么——安可希知道他在担忧何事，忙摆了摆手，示意不要操心。跟着四下一望，果断从口袋里掏出几枚符文石，在地上摆了一排，又掏出那个流浪琴师送的小留声机，小心搁在了符文石的后面，轻轻一按，快步离开。“蹬蹬蹬蹬”的安可希专属出场曲登时在不大的空间里响起，颇具气势的曲调当场吸引了不小的回头率。安可希趁着一堆虫子分神，赶紧裹紧身上防御披风，举着灯泡朝着花坛跑去，中途没忘再顺手往远处随便扔点什么——全是方才一路上顺手捡的虫子掉落物。她还留了个心眼，把其中一些看着比较像是种子的都留下了。万一以后用得上呢。“领主大人！”见她过来，息流立刻接应，手中法杖用力挥动，挥出阵阵强劲的气流，划过安可希的身侧。借着息流的掩护，安可希三两步冲上花坛。不顾将气喘匀，匆忙道：“情况怎么样？你没事吧？”息流摇了摇头：“出事前，在下正在这里研究该如何启动净化装置。见有虫子涌来，就直接留下阻拦。幽先生和填星先生为了继续维修，关闭了动力室的门。目前没有虫子靠近，目前来看还安全。”话虽如此，动力室那儿那扇门，却也不算百分百靠谱——或许是因为距离电梯井太近，内里的金属气息又太明显，动力室的大门之前就已经遭受过虫群冲撞，门上自带的防御符文耗去不少能量，线条已远不如办公室那边的清晰，再受两拨冲击，估计就会彻底失效。息流又并非符文专业，没法及时将之补全，只能守在花坛处，尽可能地阻拦涌来的虫群。“因为领主您曾说，控温设备的制冷功能或许有效，所以在下便试着，先凭术法降低空气温度。”息流低声道，“多亏了领主您的提醒，这招的确非常有效。只可惜，在下的技艺还不纯熟，发挥实在有限……抱歉，在下太无能了。”至少现在看来，他的“低温”，仅够降低虫群的活跃度。再多却是做不到了。安可希看了眼他松散的马尾与额头的细汗，“嘶”了一声，拍拍他的肩：“没有的事，你做的已经很好了。超棒！”等咱有钱了，就给你叠卡，突破！把它们都杀了！当然，那个时候有没有虫子杀还是个问题……安可希真心希望最好没有。至于头顶的控温设备，息流自然是没办法将其启动。不过填星想了个办法——安可希抬头向上看去，只见控温设备相距不远的位置上，正趴着一个小机器人。机器人一看就是残次品回收再利用，右臂和左腿明显与躯干不搭，还缺了小半脑袋。此刻正翻转着躯体紧贴在天花板上，努力朝着设备攀爬，爬行的动作也歪歪扭扭，看上去极不平衡。“那是填星先生临时组装出的。”见安可希注意到那小机器人，息流忙解释道，“他说已经给它输入了指令，可以让它自己走到设备旁，然后，呃，识别，充能并启动……”息流说到这儿语气明显飘忽，显然并不是完全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到最后放弃地闭嘴，并建议安可希可以联系填星他们详细询问。他的那个通讯设备，早在分头行动时，就交到了幽老师那边。安可希也没含糊，当即接通通讯设备，没过多久，便传来了幽老师的声音。“里面状况如何？”安可希没花时间探讨小机器人的事，直接道，“填星进展顺利吗？”“嗯。”幽老师言简意赅，“他情绪现在很稳定，工作效率也很高。不过还要至少五分钟。你们能撑多久？”“努力吧。”安可希瞟了眼旁边努力挥动法杖的息流，抿了抿唇，又往下砸出几块符文石。然而四周的虫子真的太多了，起伏如浪潮，她一石头下去，堪堪只砸出个缺口，然而这个缺口，很快又会被其它的肉粉色补上。它们似乎也不再急于觅食和吞噬硬物，只一股脑朝着电梯的方向涌动，或是急切地袭击身边看似具有威胁的一切。这让符文石能造成的伤害，也大大降低。安可希唇角抿得更紧了些，对通讯器的语气却没什么变化：“行，那你们抓紧。不用担心外面。”语毕，便准备结束通讯。恰在此时，头顶的小机器人终于爬到了设备旁，息流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忽然出声：“咦，那小人怎么不动了？它在想什么？”“？”安可希跟着抬头，果然看见那小机器人傻乎乎地趴在净化装置和控温设备二者之间，缺了一半的脑袋不住转来转去，似是正苦恼着该选哪一边。“……”安可希心头浮起不妙的预感，同一时间，估计是听到了息流的话，填星的声音当即模糊传来：“小人？是说那个机器人吗？不动了？”“坏了，该不会是控制器出问题了吧。诶……我当时组装时就觉得那个控制器不太好了，可一时也找不到别的……咳、咳咳。怎么办，现在重弄一个来得及吗？”安可希：“……”再次看了眼上方，她心念电转，赶紧道：“没事没事，那机器人已经在动了。在往控温那边走了。而且你们也别急，明灯说过，虫母引起的虫群暴动都是暂时的，用不了多久就会自己消退。到时就好办了。“幽老师，填星麻烦你了。孩子容易急，还容易感情用事。麻烦帮他克服下。”最后一句放低了声音，确保只有幽火能听见。“……”幽老师闻言顿了一下，旋即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懂了。”“交给我吧。这事我很擅长。”安可希：“……”幽老师很擅长鼓励开导人吗？我怎么不知道。不过管它的，这事现在不重要。安可希闭了闭眼，再次抬头。只见趴在天花板上的小机器人，依旧僵硬地趴在两个设备中间，脑袋转来转去，明显仍在纠结。息流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努力调匀凌乱的呼吸，他试探地开口：“领主大人……”“嗯。我知道。”安可希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膀，“但这种时候，再纠结机器人的事也没用。不如先喂里面的人吃颗定心丸。”“而且，万一这机器人突然真好使了呢？”她语气轻松且笃定，仿佛这个理由很站得住脚一样。息流有些惊讶地看她一眼，默了一下，只轻轻点了点头。他是希望之神的信徒，并不期待幸运女神的眷顾。对于安可希的看法，也不能说完全认同。但就像领主大人说的，这种时候，再纠结那个机器人的事也没什么用。他们没法影响它。除了继续撑下去，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而且说不定，再撑一会儿就好了。毕竟领主都说了，虫子们的骚动不会持续太久。只要撑到骚动结束，或是明灯返回，情况应该就变得可以控制——况且，万一就像领主大人说得一样……那小机器人又好了呢？他默默给自己打气，深吸口气，再次举起手中的法杖。领主大人就在旁边。他不能丢脸。*只可惜，这一次，安可希的“万一”，似乎迟迟没能应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小机器人依旧趴在原地，自我纠结。花坛旁，虫群仍在源源不断地涌来。动力室也好，电梯井内也好，迟迟没有动静。安可希试着发起通讯，明灯那里不知为何无法打通，填星那里每次都是幽老师说话，只说“快了快了”。又一波虫子汇集到眼前的虫巢中。息流深吸口气，再次试着举起法杖，杖尖都在微微地颤抖。然而力量无法集中，他被迫放弃了这次施法，闭上眼睛努力调匀呼吸。失去术法的加持，温度迅速恢复，虫群再次变得活跃，翻腾如潮水，争先恐后地朝着电梯井涌去。息流的旁边，安可希用力扔出一枚符文石，摸摸已接近掏空的探索包，怀抱着希望抬头，在看清上方机器人的瞬间，脸色却微微一变。那个脑部缺失的小机器人终于有了动作，探出的机械臂，却是伸向另一边的净化装置。它似乎没有搞清自己究竟该启动哪个设备。……不，不要急。安可希默默安慰着自己。万一这机器人突然又搞清楚了呢？万一呢？万一呢万一呢万一呢？……给我。我要。不知是不是错觉，耳边忽然响起若有似无的投掷声，像是某种有棱角的东西，正在地上滚动。她默默咬紧了嘴唇，死死盯着头顶的机械。浅棕色的眼瞳中，一点黑色悄无声息地蔓开，自己却毫无所觉。倒是旁边的息流，像是察觉了什么，有些诧异地看了过来，迟疑着正要开口，忽听头顶转来细微声响——他茫然抬头，却见那小机器人歪了歪头，似是突然开窍了一般，忽然收回了机械臂，转而探向了控温装置的方向。掀开盖板、插线充能。又艰难地往前爬了几步，笨手笨脚地在装置上按了两下。天花板上旋即响起“哔”的一声。——恰在此时。电梯井里终于传来嗡嗡的声响，那是电梯厢上行的动静。动力室内，终于赶完最后一步的少年放下手中工具，轻轻合上面前舱门。眼神冷静、面无表情，仿佛一个莫得感情的维修机器。天花板上，久置的控温装置发声亮灯，旋即发出嗡嗡的运转声。大功率制冷功能，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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