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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海胸口疼的那一刹，他就知道不好了，右手捂着胸口单膝跪下来，像是求婚——朝着无形的命运。其实他心里是鄙视自己的，他想骂自己一声“没出息”，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说出话来。
他醒来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鼻子里氧气管“嘶嘶”吐着气，眼角处的心脏检测仪交错着红的、绿的闪电，输液瓶里的药液一滴一滴滑下来，漫不经心数着他剩却的光阴……
秀菊看他醒过来，喊了声“连海”，泪水夺眶而出，左鬓角的几根白发沾在眼角。
老海咧开嘴温柔地笑了一下。他想告诉媳妇儿，他老海是属猫的，有九条命。老海还想给媳妇儿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可是他一动胳膊，媳妇儿马上摁住了。
老海的心里涌出无限感动，不管怎么样，他劫后余生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他媳妇儿——王秀菊，要是他今儿一蹬腿儿上了西天，她就是他今生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老海手术后见到的第二个人是他儿子豇豆。他刚从南方一个城市赶回来，见到浑身插满管子的爹，他的眼圈红了。他握着爹的左手，哽咽着说，爸，我想好了，工作我不辞了……
老海笑了，用了很大力气。爷儿俩手握着手，像失散多年的兄弟。
老海的手机响了。
是老张打来的。老海让儿子接，老张一听声音不是老海就慌了，喂？听说老海出事了，他还欠我五万块呢……喂……噢，他手术成功，那就好，那就好。
老海的眼前摇晃着一盏高举的酒杯和老张怒放的脸：来，小弟，干杯！……有事尽管来找大哥我……
又一个电话，是房东。她吃了一惊，哟嗬，老海他儿子？孩子咯，要挺住啊……你转告你的妈妈，月底房子到期了，我们家大仔结婚，要装修，就不再续租了。
秀菊嘟囔了一句，也得等我们出院吧。
房东说，早知道是心脏病，我们连租也不会租的。
车队老板的电话老海不敢怠慢，让儿子摁了外放音。听说老海病危，洪老板表示了深切的同情，同时告知又招了新人顶了老海的缺——把他辞了。
老海的远方亲戚打来电话，听说老海不行了，询问大车可否低价转让给他。
老海无力地摇摇头，看着媳妇儿憔悴的脸，看着儿子手上老长的费用单。他发出了手术后的第一声低吼，我，老海，还活着！
八个支架才捡回一条命——出院后，老海面庞浮肿，行动迟缓，打个喷嚏也刹着闸门——万一把支架崩出来了呢？
老海想想那天犯病的情形就后怕。拉活到夜里一两点，他感觉胸口闷疼，就摸索着找速效救心丸，走出两步一阵绞痛……如果当时过去了，他的墓碑上就该写上一笔：孙连海，男……享年四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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