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一进站,师昆老远就看见了季雨林。奇怪得很,师昆和他老子一样,戴一副高度近视眼镜,迎面而过,也常常把人认错了。却能老远就认出季雨林。季雨林跟着火车往前走,一面叫他,嗨,瞎子。师昆探出身子,大声说道,我没瞎,我看见你了,季雨林。
因为下学期要下厂实习,这个学期提前放假,这也是五年大学生活的最后一个假期了。刚进大学的时候,觉得时间过得那么慢,差不多每一天他都在计算着离假期还有多少日子。一转眼,大学就要毕业了,他又有点留恋大学生活。因此,他到现在还没有决定考不考研。爸爸当然主张他考,他是爸爸“教子有方”的有力证据。
第一个假期回到家里,爸爸就给他排好了一个日程表,哪天到哪家,哪天请谁来吃饭。在做客或者请客的时候,爸爸的话最多。爸爸一生最得意的两件事,一是教书有为,二是教子有方。
带着师昆到别人的家里做客,表现教子有方为主,教书有为次之。比如说,别人父母感叹现在的孩子不做事,也不让孩子做了,只希望能把书读好就行。爸爸马上就批评说,那不行,读好书那是孩子的职责,正如我当教师应当把书教好一样。而做家务则是每一个家庭成员应尽的义务。要让孩子做事,培养孩子养成劳动习惯。为证实这一点,爸爸每每在这个时候叫他到厨房洗菜或洗碗。而他平生最怕做的事第一是洗菜,第二是洗碗。
又比如别的家长要自己的孩子向他请教学习方法,爸爸立刻就把话题接了过去,一如何如何,二如何如何,三如何如何……末了,总要说这么一句,当然也不能要求孩子一定要考上清华。就这一句话,使他每每想要夺路而逃。不过,人民教师还没有腐朽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在季雨林家里,爸爸绝口不提他上大学这件事,甚而至于还要贬低堂堂清华,似乎上清华就如同小学而初中,初中而高中一样自然。这使得他非常乐意呆在季雨林家里。
季雨林家房子窄,季雨林住的一间房是自己接出去的一个偏厦,只有六七个平米,季雨林专门从厂里搬回一张高低床。早上,师昆跟季雨林骑自行车到厂里,下午到季雨林打工的广告公司,有时还跟着到大街上挂布标,要么帮商店装饰门面。晚上就和大家一起去茶室喝茶吹牛,吹得兴起就到夜市摊上吃小吃,常常玩到夜半三更才回到季雨林家。回到家季雨林还不让他睡,季雨林老是说他太瘦弱,逼着他跟着做俯卧撑,玩哑铃,累得他趴在地上就起不来。
一个假期过去,他确实感到壮实了一些,但一到学校,就没了那份心思。因为是在季雨林家里,爸爸妈妈也不好不准他来,季伯伯和刘阿姨更不会叫他回去。有了这样的便宜,他每每回到家顶多在家里呆两三天,把爸爸安排好非吃不可的那几餐饭吃了,便一到季家而不回。这以前的几个假期他几乎都是和季雨林一起渡过的。说实话,想到回家,他更多的是想到和季雨林又可以痛痛快快玩上一个假期。这是最后一个假期了,就像季雨林说的,以后有了家,就没有了这份神仙般的快活了。季雨林常常说到他的一些朋友,有了家以后,那日子就要过得和人一样了。
这句话令师昆刻骨铭心,他知道人过的日子就意味着买菜做饭扫地洗碗拖地抹桌子,早上六点钟起床晚上十点钟睡觉奖金藏办公室里书里藏存折出差给老婆买长统袜睡觉前给娃娃洗屁股。师昆还有最后一怕,
怕娃娃。每当看到肉叽叽的小东西流着口水张着手含混不清地说“抱,抱”,他就会恶心得汗毛倒竖,浑身起鸡皮疙瘩。这最后一怕使他相信,这一辈子恐怕与人过的日子无缘了。
“哐啷”一声,列车停稳了。季雨林从窗口把师昆的东西接下来。师昆正想缩回身子,从车门下车。赵强说道,嗨,跳下来得了。师昆一愣,推推眼镜,看清楚说话的是一个大个子,并不认识。师昆在想着该不该跳,一个女孩的声音又说,发哪样梦憧,跳就跳呀。
师昆又是一愣,再看,是一个姑娘。师昆顾不得再想,头下脚上栽了出来。季雨林和赵强忙把他接住,再把他头上脚下放在地上。
赵强笑道,你这叫跳吗?你这就叫栽了。萧敏忍住笑,说,栽也是跳。一路上,她一直绷着块脸,令季雨林不寒而栗。听到萧敏开口说话,赵强忙接上说,对对对,栽也是跳,向后翻腾三周半。师昆说,这怎么是向后,这是向前。向后应该是这样。说着,身子往后一仰。赵强和萧敏面面相觑,又看着师昆。师昆接着说,至于是不是三周半,以后的动作还没做出来,因此不得而知。
赵强仰面朝天,哈哈大笑。萧敏和赵强相反,脸朝地,捧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季雨林见萧敏绷了一天的脸,终于露出了笑,也跟着笑了。师昆看赵强和萧敏笑得没完没了,推了推眼镜,问季雨林,这两个活宝,也是你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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